羌将军

北京,书页和蛾子

我在北京长大。从小时候我父母就多多让我接触北京。兔爷,北京城,胡同,糖葫芦。纷华亮丽的色彩背后又是那么疏远。我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关于北京的记忆。对于我来说,北京确实是生我的地方。但是这疏远感却好像一只黑猫,当我在北京游览的时候一直静静跟着我。她趴胡同在房顶上;她坐在脚边,一双绿色的眼睛通过大厦的反光看着我,好似来自四面八方。

城市就像是书页。在家乡无锡,两侧的白矮房院就像诗句排成的段落,而穿城而过的运河是段与段之间的留白。文字和空间的排列组合,形成一幅景象:我们放学后排坐在运河边,身边落着一片枫叶。像一块苏绣,故事和回忆一针针、一丝丝缝起来,变成一段丝绸,披在美人的香肩,上面轻轻搭着一缕黑发。

我翻开属于北京的书页。如果说无锡的书页是宣纸上手写的小楷,北京这篇书页就是老式打字机里的纸和粉墨字。我的生活范围一直在北京的外围,永远伴随着脚手架,绿网布,蓝钢板和水泥车。短短几年,机器飞速跳动,粉墨伴随着哒哒响声重重印在纸上,城市像卷纸一样铺开,段落千变万化、纵横交错。我不是几年前的小孩了,这地方从来都不是记忆里的模样。可能我永远无法享受这种变化。

这几年来,不知道有多少人情世故在北京发生。北京的高收入、高质量不知道吸引了大江南北多少浪子,他们燃烧汗水驱动这个巨型打字机、汗水流干了,就用鲜血;血流干了就用最后剩下的一点点骨髓。北京这盏灯吸引了成飞蛾,他们在夜空中飞舞、扑扇、争抢,挡住了灯光;鳞粉和生命在每一次动作的气流中飞舞,最后消散。清晨,飞蛾的尸体堆成了山,蛾子在四周产下卵,蛆蝇蛾子身上产下卵。分寸的缝隙之间,阴湿带病的蝇虫成群飞舞,周围的叶子因为一排排的肉毛虫被压得低下来。字里行间,一个正在膨大的泡沫涌出来。

每个蛾子都曾有一个伟大的故事。蛾子的一生很短,只有一个夏天。前半生潜心积累,蛹破化为飞蛾,体形变为原先的十倍不止,双翅极尽华美,但都毙于短短十日,它的翅膀一直飞到飞不动为止。蛾子一生都背负着传宗接代的光荣使命。它们的生命有着最纯粹的目的,故此也赋予了死亡最高尚的意义。

北京这张书页上的每一个字底下都印着一只蛾子;北京是蛾子的墓园。

然而打字机不由字来控制,灯的亮暗也由不得蛾子。打印机的对面,灯照不到的暗处,坐一个人。人,灯光和打字机的世界是蛾子永远无法理解的。蛾子的生命却全部掌控在人的手中。可是人并不在乎。本来,蛾子并不知道自己奔向的是什么,他不能理解自己的趋光性。这灯光仅仅是灯,不是为了蛾子而准备的。反之,蛾子是灯光的附属。

在蛾子的世界里,灯光又叫做资本,有的时候被叫做利益,而更普遍的称呼是命运。最可怕的恐惧来源于未知。我们在一座孤岛上,而四周茫茫是黑暗无际。藏在这盏灯的背后的,那只黑猫眼睛里的,是我们所恐惧的不可名状之物。

所以我永远不能对北京敞开心扉,而是保持着抱起双腿的蜷缩姿势。在不能理解、不可解释的事物之前,我们都倾向于自我保护。我还是做一只纯粹蛾子吧,死在灯光下,让朝阳为我裹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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